樹洞集散地

 

　　縣祭後，說不上來，霙的性個確實往好的方面一點一滴地慢慢改變，希美三年級主要投入的兩個部分也有所成效，北宇治今年得到了全國金獎，課業方面經歷一段撞牆期，一躍再躍突飛猛進。

 

　　命運狗屎般的惡意作弄著希美。

 

　　申請大學（註一）時，霙毫無懸念入取音樂系，而希美則是落選，應父母要求隨意選擇的外語系反而中了。

 

　　當然對希美是個很大的打擊。霙滿臉希冀的向她詢問，聽完後希冀轉為錯愕，希美違背著真心，不希望一個對她好的朋友難過。

 

　　「能同間學校其實也不錯啊，上大學我們還可以見面。」希美笑著，霙見到希美在笑，嘴角跟著扯出弧度。

 

　　怎麼可能沒關係。

 

　　希美面對該重新準備一年再考，還是直接去念大學，這兩個選項徘徊猶豫，父母自然希望有好大學直接去念。

 

　　畢業典禮當天霙拉著她拍照的時候，她想清楚了，她選擇去念大學，因為她不知道重來一遍，沒有人陪她，自己有沒有動力去努力。

 

　　大學開學，一年級的學生大學校是強制住宿，系上的活動也多，無論何種節日都能弄出一個名義，參加活動方便可以算是住宿的好處，希美第一個學期系上舉辦的活動她全部參加，把自己的時間塞滿，她認識好多人，時間很快就過去了。

 

　　希美也一個學期沒有見到霙，明明跟霙說過同間學校會見面。

 

　　她知道自己在逃避，她有帶著長笛到大學，但她把長笛放在衣櫃裡，室友偶然看見她在保養長笛最多驚奇她會樂器這件事情，簡簡單單當作一個話題帶過去。

 

　　在同間學校有心去查要知道別系的活動並不會太難，網路太方便了，每點開一個連結，希美不自覺想著霙是不是正在為那些活動表演練習著，音樂系相關的消息她都知道，可是她不敢靠近，像一個遙遠的夢，每當需要到其他系館上課經過音樂系館時，希美會加快腳步。

 

　　「希美。」

 

　　有人在叫她。希美停下腳步，她不會忘記這個聲音的，她記得對方平時說話的聲音不大，到底是花多少力氣大聲的在喊她。

 

　　外表與記憶中的希美些微不同，頭髮是垂放著，往日的朝氣消失，取而代之的是沉靜，充滿活力的人靜下來那樣的反差講直接點就是死寂。最初霙不確定對方是不是希美，可是一個學期沒見到希美，想念讓她衝動追了出去。

 

　　希美轉過身看到霙出現在系館門口，她蠕動嘴唇，看見大大的音樂系高掛在門口上頭，說話的力氣不見了，她跟霙之間相隔的距離，差距幾步路，她卻跨不出第一步。

 

　　「希美，好久不見。」霙先開口了。

 

　　「啊……是啊。」

 

　　好想離開，走不了，雙腳彷彿被綁上鉛塊動彈不得，不想讓霙看見這樣的她。

 

　　上課鈴聲適時地解救希美，打散兩人謎樣詭異的重逢，她硬扯出笑容，「霙，下次有機會在聊吧，再不走我就來不及上課了。」不等霙說再見，希美快速轉身離開，趕到教室的時候，老師還沒有到，同學向她招手示意旁邊幫她留了位置。

 

　　接下來的課希美完全沒有聽進去，狼狽、挫敗、無力的情緒重新湧現在她的腦中，這不是霙的錯，她其實不清楚為什麼自己躲著霙， 一直以為是她太忙碌，眼下她才明白是她刻意把時間塞滿讓自己沒機會去接觸霙。

 

　　希美花費幾天冷靜不穩定的情緒，當她認為自己沒事的時候，霙的名字出現在許久沒跳出的訊息欄，霙邀約她一起去聽吹奏樂大賽。

 

　　……自從上大學後，她就停止參與所有關於音樂的活動，那時候她才理解她躲著霙的原因，霙與過去熱愛音樂的她相關，她害怕與霙相處，因為她會連帶想起過去喜歡音樂的自己。

 

　　那會顯現得如今放棄音樂的她多麼可笑。

 

　　希美裝作視而不見，沒有回覆。

 

　　人是會改變的，她低估霙的毅力。當希美看見霙的身影她以為是自己眼花，同學只是剛好跟一個很像霙的人講話，下一刻同學跑來跟她說有人外找，她才恍然原來真的是霙，跟記憶中不同，雖然跟陌生人講話還是帶著羞怯，不過已經敢跟不認識的人說話了。

 

　　課堂與課堂的間隔，時間是零碎的，她大可用同樣待會就要上課晚點再談的理由去拒絕，鈴響了希美卻沒有說出這樣的藉口。

 

　　「希美，妳有看到訊息嗎？」霙微微濕濡的雙眼盯著希美。

 

　　對，訊息，可是不能直接跟霙說她是故意沒回的。

 

　　不等希美開口，霙低下頭，遮掩她的表情，她忘了掩飾不停絞揉的手指，這個舉動出賣霙的心情，「我有點擔心妳，妳的狀況好像不太好。」

 

　　酸疼的感覺逐漸盈滿，是捨不得吧，眼前的霙讓她捨不得，僅憑一次短短的見面能夠感受到她的異樣，關心著她，她滿腦盡想著逃開。

 

　　「對不起。」這聲對不起其實是為她的躲避而說的，希美想通了也就不害怕面對霙，她發自內心的微笑，「我這幾天在忙報告，忘記回妳了。」

 

　　聽見熟悉的語氣，疏散不少霙的緊張，她抬頭直視希美，「那我們可以一起去聽吹奏大會嗎？」

 

　　「欸，希美妳怎麼還不進去教室。」從不遠處傳來的男聲強行打斷她們的對話，兩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。

 

　　這大概是系所特質，她們系上的人見面都能閒聊個三五句，來者曾經跟她一起做過報告，有那麼一點交情，「你遲到還敢問我。」

 

　　「妳我都知道教授喜歡遲到啦。」對方走近她們，不在意的擺擺手，突然將目光擺在霙身上，「妳朋友？」

 

　　「嗯。」

 

　　「我猜猜，音樂系對不對。」

 

　　「你怎麼知道。」希美訝異對方一下子就說中霙的科系。

 

　　「這麼可愛又有氣質的女孩子，當然是音樂系的學生啊。」

 

　　「希美。」霙小聲叫了名字，希美與她同學停下對話，視線重新落在霙身上，有不認識的人在，霙多少無措起來，「……那個……吹奏大賽……要去嗎？」

 

　　「我可能得看一下時間有沒有跟其他活動撞到。」希美推託著。

 

　　「希美不去，換我去怎樣？」男同學指著自己，突兀地發言招來兩人意外的眼光，「幹嘛，就想交個朋友啊。」說完不忘擠眉弄眼暗示希美幫忙。

 

　　希美立刻理解對方的意思，隨之而來的厭煩猛然竄升，她不喜歡對方輕浮的口吻中顯現對霙盤算，那股煩躁推翻她之前的想法，「霙，我有空，我們一起去聽吹奏大會。」

 

　　畫風轉變太快，讓人措手不及。

 

　　「妳剛剛不是說可能跟活動會撞期。」

 

　　「我想完發現沒有撞期。」

 

　　「妳確定？妳前後思考時間不到三十秒欸。」

 

　　「我確定。」

 

　　「女人果然都是善變的。」男同學感嘆一把。

 

　　「……那個。」霙從包包中拿出車票，放到希美手上，「車票我買好了，錢之後給我就好。」

 

　　霙離開後，希美看著手中的車票，後知後覺明白自己答應了霙。連車票都先買好了，霙的效率真高，她轉頭看那個讓她腦衝的死傢伙，大力的對方手臂揍下去。

 

　　從東京搭乘新幹線到名古屋最快也要一小時半左右，講求速率的要求是金錢的貢獻。她們相約一早在宿舍集合然後出發到車站，希美本來擔心霙會不會問她都住同一棟宿舍為什麼不找她的問題，一切都是她多想了，霙眼睛半張半闔想睡的模樣，她記起音樂系會在晚上練習的事情，霙大概是睡眠不足，因此在過馬路的時候希美特別注意霙避免有什麼意外發生。

 

　　走到車站的過程霙有短暫清醒一陣子，等到搭上車時，她給希美一個淺淺的笑容，再度閉眼休息，希美精神比霙好許多，她拿出手機打發時間，忽然肩膀感受到一沉，霙睡到她的肩膀上，窗外魚肚白的天空逐漸清亮，坐靠近車窗的她小心地拉下車簾。

 

　　希美想起以前她們也是常常搭電車，不管是放學，還是假日輪流去對方家，希美偷偷用手機拍一張霙睡覺的模樣，看著螢幕中霙變成熟的五官，她有點懷念高中的時光。

 

　　全日本吹奏樂大賽（註二）總共有初中、高中、大學及職場四個組別，她們學校音樂系當然有出賽，霙今年不是選拔成員，畢竟系內強者眾多，多練個一年程度必然有所差距，即使沒有參賽，學生大多會自主前往大賽現場。

 

　　她們看的組別自然是大學組，聽著一間間學校的演奏，希美發覺她聽得出各校音樂的精準技巧，可她無法感受音樂的情緒…..她找不回最初的感動，現在的她只想逃離。

 

　　名古屋國際會議場對她們來說不陌生，中午時段，她們輕鬆找到一間餐廳坐下休息，霙分享各間學校演奏的感想，希美不斷微笑點頭附和，霙注意到了，希美不怎麼在說感想，有時候甚至心不在焉的。

 

　　「今年北宇治也進全國大賽，希美我們下午一起去聽好不好？」霙嘗試提起希美興趣。

 

　　「下午不聽其他大學可以嗎？」

 

　　「有聽到我們學校就行了。」

 

　　「那去啊，北宇治是我們的母校，去聽聽也好。」希美在說謊。

 

　　當希美聽到霙說出北宇治三個字，逃離的念頭更擴大了，她不想讓霙失望，她強壓焦躁，一步一步走回會議場。她們提早入場找到不錯的座位，北宇治的順序在中間，在大學組別時希美可以毫無感覺地聆聽，一到高中組別，她心裡的急躁死灰復燃，等到北宇治前一組學校演奏時，她受不了。

 

　　「霙，我去上個廁所。」希美抱歉地笑著離開。

 

　　「可是快到了。」霙詫異地說。

 

　　「我很快就回來。」

 

　　直到北宇治演奏結束，希美還沒回來。

 

　　霙聽完北宇治演奏離開了比賽會場，會場外人很多，她就是能一眼在人群中看見希美，希美蹲靠距離會場入口幾步路的欄杆，霙走了過去站在希美面前。

 

　　「妳怎麼出來了？」希美裝作沒事地問。

 

　　「北宇治演奏完了。」

 

　　「我沒有趕上呢。」

 

　　「有什麼話想說就說，不要想太多，妳不是都願意主動走到我身邊，說話比走路簡單，動嘴巴就好。」霙蹲了下來，認真地直視希美，「妳跟我說過的話，我都記得，所以希美告訴我妳怎麼了。」

 

　　聽見霙拿自己的話說教，自打嘴巴的搞笑感讓她笑了，霙感受不到笑容裡的開心。

 

　　「妳會覺得放棄音樂的我沒用嗎？」希美總是習慣以輕描淡寫的口氣去掩飾自己的掙扎。

 

　　霙搖頭，「不會，我從來不覺得希美沒用。」

 

　　「可是我覺得我很沒用啊。」希美正經地告訴，更使得憂傷油然而生，「我從來的時候就想離開這裡，我其實不想來聽吹奏大會，我其實想拒絕妳……可是我怕妳會難過……在學校不去找妳，是因為我怕想起以前的事情，那會顯得我現在很失敗，居然那麼輕易就放棄喜歡的音樂……看見現在的我，妳很失望吧，連我自己都對自己失望了。」

 

　　霙沉默一會，小心翼翼地拉住希美的手，「那我們先離開這裡。」

 

　　「好。」

 

　　回程的路上兩人沒有交談，各懷心事。

 

　　希美意外自己會對霙說出內心話，或許是霙濕漉的瞳孔太過清澈倒映出她的身影，給她一種錯覺，有義務把事實告訴霙，眼下她反而擔心霙知道她的真實想法會有負擔。

 

　　回到學校後，天空剩一抹殘紅，希美往宿舍的方向走去，霙突然強勢地拉著她往另一個方向走去。所謂的強勢只是希美不掙扎而已，她想要的話，用力甩開可以掙脫霙的手，然而霙的背影讓她產生好奇，她知道霙不一樣了，想知道跟以前哪裡不一樣。

 

　　霙帶著希美來到音樂系館，此時天空已經完全變黑，零星幾間教室開著燈，今天是全日本吹奏大會，大多數學生都跑去觀賞，所以系館空蕩蕩的，霙帶著希美進入其中一間教室，把她按在座位，接著留下希美一人離開教室，什麼話都沒有交代。

 

　　獨自一人的教室寂靜得可怕，離開也不是，不離開也不是，不一會霙提著雙簧管出現了，希美看著她從袋中拿出雙簧管，逕自走到台上開始吹奏。

 

　　第一個音出來，希美就知道霙吹奏的樂曲是什麼。

 

　　是韃靼人舞曲。

 

　　印象太深了，這首曲子是她們初中時想要挑戰全國金獎，結果失敗了。希美閉上眼仔細聆聽，回憶逐一播放在腦海裡，樂曲的幾處高潮是需要雙簧管與長笛相互配合，即使缺少了長笛，她依然聽見心跳配合著雙簧管交織著。

 

　　一曲完畢，希美緩緩睜開眼，霙緊抓著雙簧管，深呼吸醞釀勇氣，回程的時候，她一直在想能為希美做什麼，最後決定才做這件事情。

 

　　「我沒有忘記過，喜歡音樂的希美。」霙的聲音有些顫抖，想起在會議場的希美，眼角流的淚是希美流不出的難過，「現在的希美不是放棄，只是暫時累了，不管怎樣，我都會支持妳。」

 

　　「謝謝妳，霙。」希美只對霙說出這句話。

 

　　又是沉默。她們一前一後的走回宿舍，走到門口霙對希美說晚安，先走了進去。

 

　　這是第二次看著霙的背影，從離開音樂系館後希美的心跳速度還沒停下過，聽完霙的音樂除了讓她感動外，還發生一件事情。

 

　　她頓悟喜歡霙的事實。

 

　　難怪她不是音樂系還來念一樣的學校，不是怕孤單，而是怕見不到霙；難怪她不敢接觸音樂還是去了解音樂系的消息；難怪她不敢見霙，不只是害怕勾起回憶，更怕霙對她失望。

 

　　希美從來沒想過她喜歡上的人是女孩子，還是認識多年的朋友，以前不敢見霙，現在更不敢見了，可是就算不見，腦袋仍會不自覺想到霙，連課都沒辦法好好上了，跟別人借筆記，同學還很驚訝。

 

　　遲鈍的人一經覺醒，後果異常兇猛。

 

 

　　在人口密度極高的東京遇見熟人的機率有多低？希美不知道，但是她遇見了熟人，田中明日香，在她跑出學校苦惱如何處理對霙的感情，然後她就被帶到咖啡廳，喝咖啡聊是非。

 

　　隱入人群思考也能被發現，智商不在線上的希美無法思考其中的合理性。

 

　　初見明日香學姊，希美覺得明日香氣質變得成熟穩重，殊不知一切都是假象，明日香只是把自己隱藏的更深，話匣子一打開本性整個顯露，從動物保育聊到火箭發射再到國家大事，正當她覺得奇怪時，明日香轉了一個話題。

 

　　「希美我看妳好像在煩惱什麼，要不要說出來給學姊我聽聽。」

 

　　不，這愛看熱鬧的性格真是沒變。

 

　　「我沒有在煩惱，學姊妳多想了。」

 

　　明日香托了招牌紅框眼鏡，鏡片反射隨著一輪光線，「不要小看我的直覺啊，妳知道醫科生的生活多麼枯燥乏味嗎？有煩惱跟學姊說，我不會笑妳的。」

 

　　希美尷尬地笑了笑，她的確需要一位抒發對象，心裡猶豫斟酌明日香是不是好人選。

 

　　「是課業問題嗎？」

 

　　「……不是。」

 

　　「還是覺得現在唸的科系不適合？」

 

　　「不是。」

 

　　明日香欸了好長一聲，「什麼什麼，該不會是戀愛煩惱吧？」

 

　　希美選擇閉嘴。

 

　　「如果真的很煩惱就說出來吧。」裝回正經模樣的明日香十分有說服人的架式，「反正我也不認識讓妳煩惱的那位。」

 

　　不，妳認識。明日香的補充提點了希美，一般人不會往同性別方向想去，如果她隱去性別，一來明日香猜不到是誰，二來多少可以參考參考……希美有些不敢相信她在說服自己找明日香傾談。

 

　　「她……是我認識很久的朋友，最近我才發現我喜歡她，但是我很苦惱該不該告訴她，還是就把這份心情放在心裡。」希美用吸管攪動桌上的飲料，「我擔心我告訴她，她無法承受……放在心裡，我又會一直想而不敢見她。」

 

　　「那就告訴他啊，與其讓自己煩惱不如讓對方困擾。」

 

　　「我就是擔心會讓對方困擾啊。」

 

　　「可是妳不說又怎麼知道結果，而且以妳的個性，就算他拒絕妳，妳也能若無其事地繼續當朋友，不是嗎？」明日香犀利且一針見血地給出意見，希美莫名覺得自己好像中了一箭，明日香在意見中似乎夾雜了嘲諷。

 

　　摒除雜念，希美在思考明日香意見的可行性。

 

　　「所以對方是誰啊？」明日香追問。

 

　　「學姊妳不是不感興趣嗎？」

 

　　「我只說我不知道對方是誰，沒說我不想知道啊。」明日香耍無奈耍地理直氣壯，

 

　　「等我想清楚，做出決定後再說。」希美嘆氣。

 

　　之後無論明日香如何死拖硬磨，希美堅決不說就是不說，明日香一次又一次告訴她，一定要告訴她結果如何，便先行離開趕回學校上課。

 

　　希美攤坐在椅子上，朝著上方放空，垂放在一旁的右手往放在地上的包包撈啊撈，拿出手機，她滑開介面，找出上次偷拍霙睡覺的照片，終於下定決心，雙手捧著手機開始打字。

 

　　霙收到訊息，希美問她今天有沒有空，這是希美上大學後首次主動傳訊息給她，可惜的是她今天的課很滿，晚上還必須練習。

 

　　『沒關係，多晚都可以，給我一點時間就好，我會在宿舍門口等妳。』希美傳這樣的訊息回來。

 

　　難道是很重要的事情，希美很重要的事情，霙能想到的只有關於音樂。

 

　　霙回傳練習時間給希美，結束時間大約是近晚上十點，但是希美從下午四點就坐在宿舍外的長椅上等待，她看著太陽下山，白天變黑夜，冷風激醒她的腦袋，糟糕她是不是太衝動了，告白內容她也沒仔細想過。

 

　　心裡太過在意希美的邀約，霙向指導教授爭取提早結束，其實也沒有多早，半小時而已，九點半左右學校裡不會有什麼人走動了，她趕回去宿舍時，看見希美一個人坐在長椅抱著雙臂，口中念念有詞著。

 

　　霙走了過去，「希美。」

 

　　她的出現嚇到希美，希美低頭看手表，九點三十五分，「霙，妳怎麼比說的時間早回來。」

 

　　「啊，我想妳應該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說，所以拜託教授提早結束。」

 

　　確實是很重要，希美猛然起身，剛才想的內容在霙出現的時候她已經忘光了，沒關係，記得認真、誠懇，她緊握雙拳在內心為自己打氣。

 

　　霙看著希美，吸氣、吐氣、再吸氣、再吐氣、又吸氣、又吐氣……重複循環，她安靜有耐心地等待著，終於希美停下吸吐的動作。

 

　　「我有件事情要告訴妳，很重要。」希美往漆黑的天空看了看，完全沒半顆繁星，低頭，在宿舍門口，完全沒半點浪漫要素，最後她正視著霙，「我喜歡上妳了，霙。」

 

　　「妳說、什麼？」霙腦筋一片空白。

 

　　說出第一遍，講第二遍就順口多了，「我說我喜歡妳，想跟妳交往的那種喜歡……」

 

　　一片靜默，希美講完不敢盯著霙瞧，低頭看著地面，發現霙的手在發抖，手中提著雙簧管快掉到地上，她連忙接過雙簧管避免慘案發生。

 

　　希美轉身把提袋安穩放在長椅，「霙，妳當我剛剛什麼都沒說好了。」

 

　　霙伸手拉住希美的衣角，軟軟的哭腔又出現了，「是什麼時候喜歡我的？」

 

　　「大概是第一次聽見妳雙簧管的時候……以前就喜歡上了，但是我最近才發現這件事……是不是很蠢啊。」

 

　　霙用力地搖頭，這次她沒有問，直接抱住希美，同樣也是用力的。

 

　　「我喜歡妳。」霙埋在希美肩窩處，小聲可是足夠清晰地傳到希美耳朵，「很喜歡很喜歡。」

 

　　「妳抱的我有點痛啊，霙。」希美有一下沒一下拍著霙的背，想起似乎以前也發生相同的事情。

 

　　確認心意後，希美事後追問霙什麼時後確定喜歡她，果然是高三縣祭的時候，但好險是現在她們才在一起，要是高三霙跟她說，她可能會當成玩笑帶過。霙另外告知她一個消息，明日香會找到她，是因為霙主動聯繫拜託明日香幫忙。

 

　　「誰叫妳那天聽完，回宿舍的時候都不說話，我很擔心妳啊。」好像有了女朋友的名義後，霙開始能夠理直氣壯的向希美抱怨。

 

 

　　「我、我那時候滿腦都在想，我是不是喜歡妳，所以很混亂。」希美的說詞，自然得到霙的原諒，是高興的原諒。

 

　　關於音樂，霙沒有詢問希美是否打算重拾長笛，她保留選擇的空間給希美，她說過無論希美如何選擇她都會支持，她們之間小小的變化是希美會抽時間來找她，每一次都認真聆聽她的演奏。

 

　　人生就是充滿的小插曲，學校為了促進非音樂藝術學院的人文發展，舉辦了合唱比賽，音樂系以外的系所必須強制參加。合唱比賽一首指定曲，一首自選曲，希美班上討論自選曲時，班代順口問有沒有人會樂器，如果有樂器伴奏感覺會很厲害，於是希美立刻被室友賣了。

 

　　在同儕期待下，希美不好拒絕，她從衣櫃拿出擺放已久的長笛，縱使她不忘保養，長笛沒事，長笛袋仍積了不少灰塵，她咳了兩聲，坦然地笑著撫摸袋身，「真是好久不見了。」

 

　　在宿舍練習長笛會吵到其他房間，唯一可以練習的地方在音樂系，外系學生可以申請，問題出在音樂系的學生也需要練習，音樂系在預約安排盡量以本系學生為主，所以外系學生申請練習室非常困難，申請兩遍失敗後，希美決定靠關係。

 

　　她背著長笛、拿著樂譜去找霙，重新見到希美綁起馬尾，霙還以為回到高中，希美看似變了許多，其實本質沒有改變。得知希美重拾長笛後霙非常開心，樂意用她的名義幫希美申請練習室，美中不足的地方是希美使用的時段恰好她在上課，她聽不到希美練習。

 

　　「妳就等我練好再聽啊，我快一年多沒碰了，不要讓可怕的笛聲汙染妳的耳朵。」

 

　　「妳的笛聲才不會可怕。」如果可以的話，霙想拿雙簧管跟希美一起練習。

 

　　「那是因為妳喜歡我才這麼說啊。」希美清楚霙不會真的為難她，霙是好學生，她只是想要聽希美哄她，適時安撫女友是重要的責任，希美很懂。

 

　　起初練習時，希美腦袋記得技巧如何使用，可是快一年沒碰長笛，唇舌生疏了，肺活量也退步了。指定曲是校歌，旋律指法不難，自選曲班上選出一首流行情歌，流行樂的編曲也不難，希美練習的主軸放在重溫技巧。

 

　　隨著時間的推移，希美的神經緊繃起來，即使她不是主軸，她沒忘記評審全是音樂系的教授，她曾經在他們面前吹奏過，沒得到賞識，這次要是出問題，她連想都不敢想。

 

　　霙察覺到希美的情緒變動，在後期練習她在離開練習室前，她會給希美一個擁抱，鼓勵希美、告訴希美兩句話。

 

　　「要相信自己。」

　　「妳還有我。」

 

　　安撫人的角色顛倒過來，溫暖是同樣的。

 

　　到了當天，雖然只是校內小比賽，可這是希美重拾長笛後首次在眾人前正式吹奏，希美知道這場比賽是她跟自己的對抗，只要教授們不批評她，她就有勇氣繼續追求音樂。

 

　　輪到外語系，希美緊握長笛走上舞台，她的位置獨立於其他人，班上同學認為得把特別之處展現給評審看而特意安排，黃熾燈光聚焦在舞台上，底下黑壓壓的一片。

 

　　霙在舞台底下，看著希美拿起長笛對上唇板，正式吹奏。

 

　　台上的六分鐘，自校歌的端莊悠揚到自選曲的婉轉纏綿，每一段小節，每一個音符流轉遍布整個空間，瑰麗短暫的樂聲終究畫下休止符，不多不少的掌聲響起。

 

　　希美不知道大多台下的學生本來在小聲嬉鬧，聽見笛聲後被吸引過去，因為她聽完這部不完美的合唱，尤其是音樂系的學生，他們不用上台，可是學校要求他們必須到場，漫長又無聊的過程，希美的笛聲給他們驚喜。

 

　　在當中的霙知道的一清二楚。她不是什麼愛哭的人，可每次關於希美的事情，她都會忍不住落淚，大概是希美比她更不愛哭，所以她替她流了，好在每回的眼淚都是因太過開心而流下。

 

　　她身旁的同學不解霙的反應，「有這麼誇張嗎？都哭了。」

 

　　「我認識她，所以才懂她有多麼不容易。」

 

　　同是音樂人，感性細胞相差不了太遠，不用多說同學立即明白霙的想法，友情提供面紙給她。

 

　　希美忘了自己怎麼下台的，極度興奮的大腦在回到位置時才提醒她要呼吸，如夢一般，她顫動的大口喘氣，等候激動平復下來後，希美將長笛收好，剩下的事情是等待，等待評審公布。

 

　　面對普通學生，音樂系的教授不會要求太多，畢竟其他系學生不是專業的，學校莫名其妙的要求有好好參與已經足夠了，外語系的長笛還真給他們一番驚喜。

 

　　「我知道你們不是專業的，負責指揮的人有時候那個點都跑掉了……。」代表講評的教授想起了什麼，「那個你們系上吹長笛的是誰啊？」。

 

　　希美舉手起身，眾人目光聚集她身上。

 

　　「我說妳啊……。」教授嚴肅盯著希美，語氣嚴肅，「怎麼不在音樂系，吹得不錯，妳在浪費才能啊……。」

 

　　其他教授沒忍住，拿起麥克風，「你不要嚇到學生……同學，我們很欣賞妳，你們指揮雖然跑掉了，妳的節奏很穩定，所以妳們系合唱才沒有跑掉。」

 

　　聽半天，希美才明白教授們在讚賞她，她朝教授方向深深一鞠躬，坐了下來。

 

　　希美的旁邊恰好是負責指揮的人，她用手肘推了希美，開玩笑地說，「妳該不會沒在看我指揮吧。」

 

　　糟糕，被發現了。希美尷尬地笑著。

 

　　「沒關係啦，我也不是很在意評審講的。」她本來就是大家隨意推出來的人選。

 

　　希美沒等完評審講評結束，偷偷先溜出會場透氣，她頭靠在出口旁邊的牆上回想先前評審的話，她被肯定了，開心的笑容都快裂到耳際。

 

　　「希美。」

 

　　希美過頭，霙看見她臉上的笑容，是發自內心的開心，跟記憶中的希美重疊了，嘴角也跟著笑，希美前向緊緊地抱住霙。

 

　　「希美……有點痛。」這次輪到霙抱怨。

 

　　希美笑了兩聲，抱著更緊，「我剛剛在想妳喔。」

 

　　「什麼。」霙總是玩不膩想聽人哄的把戲。

 

　　「我說我剛剛演奏的時候想著妳。」

 

　　「我有聽到，很好聽。」

 

 

　　大一快結束的時候，希美不是遞交轉系申請，而是雙主修申請。兩人一起吃飯的時候，希美才告訴霙這件事情。

 

　　「這樣不會太累嗎？」霙有點擔心，外語系的課業量不輕。

 

　　「誰叫我貪心……就這樣放棄念了一年的東西很可惜啊，跟父母談過了，晚一兩年點畢業他們能夠接受的。」

 

　　現在的希美不僅重新投入音樂，連短暫一年的東西也不肯放棄，回憶希美的種種轉變，霙感到欣慰又有點好笑。

 

　　看見霙在笑，希美出手拉著霙放在餐桌上的手，「多學一點也好，說不定將來可以多賺一點錢養妳。」

 

　　霙呆愣地看著希美，希美的未來有包含著她。

 

　　「我、我也要賺錢養妳。」霙不甘示弱，小聲害羞地說。

 

　　「那就多賺一點，要看環遊世界，還是買間房子，我們一起去做。」

 

　　「嗯。」

 

　　她們擁有無盡想像的未來。

 

 

全文完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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註一：日本升大學的入學率不高，我本來想找一間有各種學院的大學，但是日本分類太細，於是作罷，知道頂尖國立不容易考就好。

 

註二：全日本吹奏樂大賽，決賽場地原在東京普門館，2011年311地震後，天花板被確定是高倒塌風險建築，於是場地改到名古屋國際會議場，迄今仍是。分組的確是那初中、高中、大學及職場四類，不過大學及職場類比賽規則每年都不太同，決賽舉辦地點每年也不一樣。我為了方便，偷懶把決賽地點都寫一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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